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展现不一样的陆游 ——《铁马冰河入梦来》自序 ◎吕瑜洁 1 北宋宣和七年（1125）,11月13日（农历十月十七日），绍兴人陆宰携夫人唐氏进京路上，唐氏突然在船上分娩。这是他们的第三子，陆宰很高兴。因为家中已有长子陆淞、次子陆濬,就为三子取名为陆游，字务观。 水过无痕，风过无声。千年时光，仿佛只是弹指一瞬。 2025年11月13日，是陆游诞辰900周年。 能在有生之年遇见陆游的900周年诞辰，是莫大的缘分。 于是，我决定为陆游写本书，为这个缘分做一个小小的注脚。
2 写陆游的书很多，印象最深的是已故著名传记文学家朱东润先生写的《陆游传》。 朱东润先生说：“后人对于陆游的评价，分歧很大。陆游的一生，值得仔细分析，做出比较近情的结论。” 朱东润先生认为，要理解陆游，必须抓住他的三个关键时期：一是隆兴二年（1164）在镇江的经历，二是乾道八年（1172）在南郑的经历，三是开禧二年（1206）对于韩侂胄北伐的政治态度。 朱东润先生于1988年去世，他的《陆游传》完稿于1959年，距今已有60多年，但朱东润先生的这些观点，今天看来依然很有见地。 既然朱东润先生已将陆游写得十分全面、详尽，那么，我该如何写陆游呢？ 这是我在写陆游之前必须思考的问题。 我想从女性视角去写陆游，我问了自己三个问题： 第一个问题：在陆游成长过程中，他的原生家庭给了他哪些影响？ 第二个问题：陆游和唐琬是怎样的关系？他和唐琬分开时有哪些原因？ 第三个问题：陆游一生呼吁北伐，但一直未能如愿，在宦海浮沉中，他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？ 要想探讨这些问题，就要走进陆游的内心世界。 如何走进陆游的内心世界？最好的办法，就是细细品读陆游留存于世的文字。
3 言为心声。 我写唐代长篇小说《红豆生南国》时，品读了王维留存于世的400多首诗，并将这些诗按时间顺序排列，和《旧唐书》《新唐书》中记录的王维人生经历一一对应，从而勾勒出了王维的心路历程。 当我带着种种好奇品读陆游留给后人的《剑南诗稿》《渭南文集》《老学庵笔记》《家世旧闻》《入蜀记》《南唐书》等作品时，欣喜地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细节，比如，陆游经常借菊花怀念唐琬。 先是1170年，陆游46岁，从绍兴前往夔州（今重庆奉节），任夔州通判。途经江陵（今湖北荆州）时，他“求菊花于江上人家”，写下了《重阳》一诗：“照江丹叶一林霜，折得黄花更断肠。商略此时须痛饮，细腰宫畔过重阳。” 再是1187年，陆游63岁，写《余年二十时尝作〈菊枕诗〉，颇传于人，今秋偶复采菊缝枕囊，凄然有感》，有两首： 其一：“采得黄花作枕囊，曲屏深幌閟幽香。唤回四十三年梦，灯暗无人说断肠。” 其二：少日曾题菊枕诗，蠹编残简锁蛛丝。人间万事消磨尽，只有清香似旧时。 “少日曾题菊枕诗”和“唤回四十三年梦”，无不透露了陆游和唐琬新婚时的甜蜜生活。 陆游和唐琬成亲于1144年，那时，陆游20岁，唐琬17岁。新婚的日子，就连彼此的呼吸都是甜的。不难想象，唐琬慧心巧思，看陆游整日看书很是劳神，就用晒干的菊花缝制了精美的菊花枕囊，让陆游睡觉时用，可以清热提神。 陆游一定很喜欢这个菊花枕囊，当即写了《菊枕诗》，可惜没有收入《剑南诗稿》，今天看不到原文了。 虽然我们不知道陆游在《菊花诗》中写了什么，但可以肯定的是，当陆游晚年看到菊花，凄然感叹“灯暗无人说断肠”时，一定想起了当年唐琬为他缝制菊花枕囊的往事，那样的往事，一定刻骨铭心。
4 在创作长篇历史小说《铁马冰河入梦来》过程中，经常遇到多个不同版本的说法，我做了一些分析和考证，和大家分享。 关于唐琬父亲是谁，有两种说法。一种说法是唐闳，一种说法是唐意。 认为唐琬父亲是唐闳者，主要依据是周密的《齐东野语》。据《齐东野语》记载：“陆务观初娶唐氏，闳之女也，于其母夫人为姑侄。伉俪相得，而弗获于其姑。既出，而未忍绝之，则为别馆，时时往焉。” 认为唐琬父亲是唐意者，主要依据是刘克庄《后村诗话》。据《后村诗话》记载：“放翁少时，二亲教督甚严。初婚某氏，伉俪相得，二亲恐其惰于学也，数谴妇。放翁不敢逆尊者意，与妇诀。某氏改事某官，与陆氏有中外。” 先说唐意。 陆游母亲姓唐，是名门之后。陆游母亲的祖父名叫唐介，是北宋仁宗、英宗、神宗三朝老臣，官至参知政事（相当于副宰相），人称唐质肃公。唐介生了五个儿子，分别是唐淑问、唐义问、唐待问、唐嘉问、唐之问。唐淑问生了唐懋、唐愿，唐义问生了唐恕、唐意，唐待问早亡，唐嘉问生了唐愚、唐凭，唐之问生了两个女儿，一个女儿嫁给秦鲁国大长公主的儿子钱忱，被封为雍国夫人，一个女儿嫁给陆宰，就是陆游的母亲。因此，陆游的舅父有六人：唐懋、唐愿、唐恕、唐意、唐愚、唐凭。 其中，唐意文辞出众，很有气节。北宋灭亡后，为了躲避金兵，唐意隐居在湖北武当山，不幸病逝。 再说唐闳。 唐闳的父亲名叫唐翊，曾于宋徽宗宣和年间担任鸿胪少卿，颇有政绩政声。唐闳是唐翊的长子，曾任郑州通判，退休后回到越州山阴居住，也是响当当的官宦世家。 通过比较唐意和唐闳的家世，我认为唐琬的父亲是唐意。理由如下： 其一、唐琬之所以被陆家休妻，根本原因不是无法生育，而是影响了陆游的科举之路。1140年，陆游十六岁，第一次参加科举考试，落第了；1143年，陆游十九岁，第二次参加科举考试，又落第了。是因为陆游才学不够吗？显然不是。真实原因是陆游在科举考试的策论中“喜论恢复”，而这恰恰是宋高宗和秦桧最反感的。那么，陆游母亲为何要迁怒唐琬呢？因为唐琬也“喜论恢复”，经常和陆游讨论北伐中原、收复失地等话题。唐琬为何“喜论恢复”，因为她深受父亲唐意影响。 其二、1170年春夏，陆游从绍兴出发，前往夔州（今重庆奉节）任职。途经江陵（今湖北荆州）时，他写了一首《重阳》诗：“照江丹叶一林霜，折得黄花更断肠。商略此时须痛饮，细腰宫畔过重阳。”江陵是唐琬的故乡（唐意也病逝于江陵），因此，陆游到江陵后不由悲从中来，情难自已，特地上岸“谒后土祠”并“求菊花于江上人家”。如果唐琬是唐闳女儿，就和江陵没有什么关系了。 其三、如果唐琬父亲是唐闳，唐闳也是官宦世家，且在绍兴本地，陆游母亲再怎么讨厌唐琬，也不敢轻易休了唐琬。因为对官宦世家来说，如果女儿无故被夫家遣回，是莫大的耻辱，一定不会允许这类事发生。
5 关于陆游和唐琬在沈园重逢的年份，有两种说法。 据南宋陈鹄的《耆旧续闻》记载，是1151年；据宋末元初周密的《齐东野语》记载，是1155年。 陆游1192年重游沈园时，写了一首七律，题目是《禹迹寺南，有沈氏小园，四十年前尝题小词一阕壁间，偶复一到，而园已易主，读之怅然》，说是“四十年前”。当然，不一定是四十周年，可以是四十年前后，即1152年前后。那么，到底是1151年？还是1155年呢？ 陆游和唐琬的故事，最早来源于三位宋人写的笔记，即陈鹄的《耆旧续闻》、刘克庄的《后村诗话》、周密的《齐东野语》。 陈鹄、刘克庄与陆游是同时代人，周密出生于1232年（陆游去世于1210年），比陆游晚几十年。 陈鹄最早提及陆游和唐琬沈园重逢一事，并点明“淳熙间（1174—1189 ）其壁犹存”，还说他在沈园亲眼见过《钗头凤》题词。 稍后的刘克庄，也提及陆游早年婚变，还写了陆游晚年写的《沈园》二绝句。 到了宋末元初，周密对陆游、唐琬沈园重逢一事记录得更加具体，有点像小说，可能有想象的成分。 当史料说法不一致时，一般优先采纳同时代人的说法。陈鹄比周密早出生，和陆游同时代，从这个角度说，他的记载更可信。因此，我在历史小说《铁马冰河入梦来》中采纳了1151年这个说法。
6 关于唐琬去世的时间，目前没有定论。根据陆游1154年写的《看梅绝句》（五首），我认为唐琬去世于1152年的可能性很大。 陆游很勤奋，诗歌很高产，他1187年在严州（今杭州建德）刊刻出版《剑南诗稿》二十卷时，对他过往写的上万首诗作删了又删、反复精选，其中，写于1136年至1158年间的诗作仅三十四首入选《剑南诗稿》，其中有5首是《看梅绝句》，足见《看梅绝句》在陆游心中的分量。 《看梅绝句》（五首）是陆游第一次写咏梅诗，表面上是咏梅，其实暗藏对唐琬的思念之情。 其一：梅花宜寒更宜阴，摩挲拄杖过溪寻。幽香著人索管领，不信如今铁石心。 其二：梅花树下黄茆丘，古人尚能爱花不？月淡烟深听牧笛，死生常事不须愁。 其三：荒陂十亩浴凫鸭，折苇枯蒲寒意深。何处得船满载酒？醉时系著古梅林。 其四：一物不向胸次横，醉中谈谑坐中倾。梅花有情应记得，可惜如今白发生。 其五：老子舞时不须拍，梅花乱插乌巾香。尊前作剧莫相笑，我死诸君思此狂。 陆游为何要借梅花思念唐琬，而不是正大光明思念唐琬？因此唐琬已于1147年改嫁赵士程，如今是赵士程的亡妻。陆游1151年和唐琬沈园重逢后在沈园题写《钗头凤》，闹得沸沸扬扬，让赵士程很没有面子。如果唐琬死后，陆游再公开表达对唐琬的思念，将赵士程置于何地呢？因此，陆游只能悄悄前往唐琬墓地，借梅花思念唐琬。 其一末句“不信如今铁石心”，其二首句“梅花树下黄茆丘”，其二次句“古人尚能爱花不”，无不流露陆游对唐琬的深情倾诉和追思。 《看梅绝句》写于1154年冬天，“黄茆丘”是指野草茂盛的土丘或者坟头。一般来说，新坟长满野草大约需要两年左右，结合陆游和唐琬1151年春天重逢于沈园，“未几怏怏而卒”，由此推断唐琬去世于1152年初。 那么，唐琬的“黄茆丘”在哪里呢？从《看梅绝句》得到的线索，唐琬的坟茔在梅林中。南宋时期，绍兴有很多梅林。据《嘉泰会稽志》卷十七载：“越州昌原梅最盛，实大而美。据传此地有梅万株，雪色可爱，香闻数里。居人以梅为业。” 从赵士程兄弟赵士篯一脉葬石帆山一带，以及后期荣王赵希瓐、太傅信王赵璩也在这一带归葬来看，唐琬葬在昌原（又名昌源、昌园）较为可能。 另外，关于陆游小妾杨氏的去世时间，也没有定论，也只能从陆游的诗作中寻找蛛丝马迹。 1191年冬天，陆游写《冬夜读书忽闻鸡唱》：“龌龊常谈笑老生，丈夫失意合躬耕。天涯怀友月千里，灯下读书鸡一鸣。事去大床空独卧，时来竖子或成名。 春芜何限英雄骨，白发萧萧未用惊。”陆游在诗作中第一次提到了“大床空独卧”。 1192年春天，陆游写《山园》：“山园寂寂闭春风，个里天教著放翁。万事已抛孤枕外，一尊常醉乱花中。闲随戏蝶忘形久，细听啼莺得意同。月桂可怜常在眼，小丛时放一枝红。”陆游再次提到了“孤枕”。 如果小妾杨氏活着，陆游不会在诗作中写“大床空独卧”“孤枕”等字眼。因此可以推断，杨氏去世时间最晚不会超过1191年冬天。
7 关于陆游和赵士程的关系，长期以来，以为他俩只是唐琬的前夫和后夫，其实，他们还有姻亲关系。 据《后村诗话》记载：“放翁不敢逆尊者意，与妇诀。某氏改事某官，与陆氏有中外。” 这里的“某氏改事某官，与陆氏有中外”，并不是说唐琬和陆游“有中外”，而是说“某官”和陆游“有中外”，而这个“某官”就是唐琬的第二任丈夫赵士程。 具体分析如下：陆游的姨妈嫁给了秦鲁国大长公主的儿子钱忱，赵士程是秦鲁国大长公主的侄孙。也就是说，钱忱既是陆游的姨父，也是赵士程的表叔，陆游和赵士程是同辈人，有“中外”关系。 赵士程比陆游年长十多岁，都住在绍兴，他们应该早就认识。陆游娶唐琬时，很可能还邀请赵士程来陆家喝喜酒。
8 唐琬去世后，虽然陆游娶了王氏，并和王氏生育了五子一女，但他心里始终没有忘记唐琬。 除了1170年在湖北江陵悼念唐琬外，他思念唐琬的诗作大多是在沈园写的。 1192年，陆游68岁，重游沈园，写了一首七律：“枫叶初丹槲叶黄，河阳愁鬓怯新霜。林亭感旧空回首，泉路凭谁说断肠！坏壁醉题尘漠漠，断云幽梦事茫茫。年来妄念消除尽，回向禅龛一炷香！”题目是《禹迹寺南，有沈氏小园，四十年前尝题小词一阕壁间，偶复一到，而园已易主，读之怅然》。 1199年，陆游75岁，重游沈园，写下了《沈园》二首。 其一：城上斜阳画角哀，沈园非复旧池台，伤心桥下春波绿，曾是惊鸿照影来。 其二：梦断香消四十年，沈园柳老不吹绵。此身行作稽山土，犹吊遗踪一泫然。 1205年，陆游81岁，梦见自己又去了沈园，醒来后写下了《十二月十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二首》。 其一：路近城南已怕行，沈家园里更伤情。香穿客袖梅花在，绿蘸寺桥春水生。 其二：城南小陌又逢春，只见梅花不见人。玉骨久成泉下土，墨痕犹锁壁间尘。 1208年，陆游84岁，最后一次重游沈园，写下了《春游》：“沈家园里花如锦，半是当年识放翁。也信美人终作土，不堪幽梦太匆匆。”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，他对唐琬的思念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，反而时间越久，思念愈甚。 陆游明白，这辈子，他因坚持“北伐中原、收复失地”而一路跌跌撞撞甚至头破血流，但他从不后悔，因为这是他内心最坚定的声音。 他唯一后悔的，是失去了唐琬。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，他将继续坚持北伐，所不同的是，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，他都不会放弃唐琬。 因为他明白，从失去唐琬那天开始，他内心就没有真正安宁过。 “僵卧孤村不自哀，尚思为国戍轮台。夜阑卧听风吹雨，铁马冰河入梦来。” 他在疾风骤雨中孤身奋战，直至生命的终点。 正如《起风了.陆游》中所唱的那样——出门搔首远望山河，怅意生胸间，江河东入海，五岳上摩天，何日复中原！ 值此陆游诞辰900周年之际，向陆游致敬! (备注：因南宋习惯用农历，故此专著《铁马冰河入梦来》中的日期也采用农历。) 【本文作者吕瑜洁系绍兴市越文化研究会理事、副秘书长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已出版《红豆生南国》（上下集）等历史文化专著多部】 【关注分享】《国企》杂志（上下半月刊征订电话0571—86915636）并国企网及客户端、微信公众号等新媒体矩阵，是《国企》杂志融媒浙江红色引领，绿色发展的大平台。《国企》杂志创办于2006年，是全国党建研究会国有企业党建研究专业委员会唯一指定刊物，也是中国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会刊，由国务院国资委批准并支持创办，要求杂志订阅到各个党支部。一直以来重点文章均被新华网、人民网、搜狐、新浪等大型门户网站转载。作为《国企》杂志融媒浙江大平台，正聚焦由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在浙江工作时亲自谋划的”八八战略““千万工程”、国务院总理李强在答中外记者问时倡导的”四千精神“。以启动“共建融媒浙江党建圆桌会“这一融媒体平台，为推进共建联建、整合优势资源，拟优选若干家共建单位，并以“共建联建，赋能服务”形式，确认“圆桌会会长、轮值会长、会员与团体会员单位”资格，推进双方分享“增值套餐合作共赢”赋能模式文本签订落地。让各级党委、政府以及社会各界共同分享“强党建，促发展一一推进’八八战略‘和‘四千精神’以及‘千万工程’在国资民资与国企民企等社会各界共同支持下，取得浙江高质量发展中如”中国党建画院党建好故事创作研究中心（北京、浙江两地驻点办公）与宁夏分中心、杭州萧山区瓜沥镇大梅林蓝城乐居创作采风基地“走深做实”丰硕成果。 （责任编辑：蒋鑫富） 国企网版权与免责声明： ① 凡本网注明“来源：国企网或《国企》杂志”的所有作品，版权均属于国企网，未经本网授权不得转载、摘编或利用其它方式使用上述作品。已经本网授权使用作品的，应在授权范围内使用，并注明“来源：国企网”。违反上述声明者，本网将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。 |